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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活    着
              娟子


吴兰是看着自己的丈夫郑大龙被警察抓走的,就在自个家的院子里。挺好的太阳
还没挪到门槛儿的时候,就听见尖叫的警车开进了胡同 

  吴兰没停手下的活儿,喊了声:"大龙你去瞅瞅,这又是谁家倒了霉了?"大
龙哼哼了两声,没搭吴兰的茬儿。吴兰抬起头说:"你倒是去看看呀!" 

  大龙脸上毫无表情:"别看了,自个要来的。" 

  "你说什么你……"吴兰听着就来气,话没完,就听见院子里一片混乱,冲出
去一看,四合院儿的外头站着俩盖帽的,正朝里走呢。居委会戚大妈在旁边跟着,
后面还有一大群人。戚大妈口里不停地说:"就这儿了,就这儿了。"冷不防地看
见吴兰冲出来了,有点不太好意思,冲着吴兰一裂嘴,蹦出三字儿:"就她家!" 

  吴兰一肚子没好气:"就哪儿了,就哪儿了?我说,戚大妈,您别是领错地
儿了吧!" 

  "你话怎么说的?人家警察同志找大龙的,我只不过配合工作。他在家,早
上没瞅见他出去嘛。" 

  "配合警察找我们家大龙?戚大妈,我们可是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的,我招
您惹您了?"吴兰不依不饶,说话跟崩豆似的。 

  "别说了!"吴兰听见有人吼,转身一看,是丈夫大龙已经出来了。大龙看了
吴兰一眼,走到警察跟前儿,低着嗓子说:"找我的吧,我就是郑大龙。" 

  一盖帽说:"你是郑大龙?那麻烦你走一趟,这是逮捕证,签个字儿吧。"说
完递给郑大龙一张条子一支笔。 

  吴兰懵了,一把抓住郑大龙签字儿的手:"你跟我说清楚,咋回事儿!" 

  郑大龙沉着脸说:"没事儿,就回来。孩子奶粉搁袋儿里了,你和芬儿好好
过吧。"说完,就把吴兰的手给抖开了。 

  "好你个郑大龙,今儿犯这么大事儿,不把话说清楚,我跟你没完!"吴兰简
直不能忍受了。 

  另一盖帽开腔了:"嚷什么嚷什么!你丈夫跟别人合伙偷公司建筑工地的料,
叫人给供出来了。你要有份儿也得签,嚷什么呀你?不让签字儿是吧?这是拒捕!
连你一块儿逮!快点!" 

  吴兰被这一顿抢白,脸都气白了:"大龙,今儿你跟我说个实话,有没有这
事儿?"郑大龙没看吴兰,点了点,转身就跟着俩盖帽的走了。 

  "啊,你……"吴兰见大龙就这么着出了院子,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,俩眼都
直了。吓得戚大妈又拍背又揉胸,口里直念叨:"这话儿怎么说的,大龙媳妇儿,
你想开点,到这份儿上了,你多挺着点呀。好歹支个声呀,别吓着大妈,这不为
自个,还得为芬子想不是?" 

  "芬子,芬子……"吴兰象是大梦忽醒一样,哇一声哭了起来。 

  "谢天谢地,可算出声儿了。你们也都别看了,都回去吧。"戚大妈把看热闹
的都赶走了,扶着吴兰进了屋。进门看见桌子上收拾的毛巾脸盆什么的,摇摇头
叹了口气"芬儿还得长住医院呀?这算怎么回事儿嘛!这丫头怪可怜的,不点不
点的,得什么骨髓炎,大人小孩一起遭罪不说,眼下又摊上这事儿。你说,这大
龙是楞点,可不至于发昏到这地步呀?这老天爷还长不长眼,不叫人活了?!"
吴兰已经哭地上气不接下气,听了这话,哭得更厉害了。戚大妈给吴兰绞了条毛
巾,劝道:"别哭了,一会儿还得去医院,别吓着孩子,该怎么着怎么着吧,这
家可就指望你了。" 

  "指望我?"吴兰心如刀绞。三十出头才怀上芬子,为了保孩子,请了长假,
正赶上单位分流下岗,没说的,下就下呗,孩子要紧。哪知道孩子生下来了,鲜
活了没一年就得了骨髓炎,把家里折腾了个底儿朝天,拉了一屁股饥荒。丈夫大
龙没日没夜地加班,挣俩钱都扔到这病上去了,孩子还不见好,这下可好,连大
龙都没了,这往后的日子……吴兰已经不敢往下想了。 

  "这么着吧,今儿你也别去医院了,你告我孩子在哪个床,我替你照应着去。
"戚大妈瞧着吴兰都可怜"你先歇歇,定定神儿,回头再想法子吧。" 

  吴兰赶紧擦了泪,哑着嗓子说:"谢了您……还是我去吧,孩子估摸着快醒
了,见不着妈不成啊……"说完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。 

  "可也是,要不……我和你一块儿去,看你掉魂儿似的,我也不放心。一起
去吧,好歹有个照应。"戚大妈提拎了东西站在门口看着吴兰。 

  吴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医院去的,说实话,她怕见到病床上的小芬子。
她是那么小那么瘦,还没有大龙的胳膊长。 

  自打生下来就没见她笑过。连睡觉的时候小眉头也总是皱着的,可能是因为
痛苦,小嘴老是一张一歙地想说什么。有时候疼的厉害,孩子哭的脸发青,大人
跟着一块儿掉泪,恨不得把所有的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才好。吴兰每次看到孩子
的头上布满的针眼儿,都觉得是一种折磨,她真希望自己没有把孩子生下来,就
留在肚子里,舒舒服服的,又安全。 

  "芬子,妈在这儿,看妈妈……"吴兰把自己的一个手指头塞进芬子捏紧的小
拳头里,轻轻地摇晃"芬子,看这儿啊……"她多么期待孩子能转过头,奇迹般的
给她一个明媚的笑容,露出小小的牙床,或许还拉下一条晶亮的口水。可是,芬
子只是睁着眼,看着天花板,好象饱经沧桑的人已经看破红尘一样。 

  "芬子,你看妈妈呀……"吴兰看见芬子毫无表情的脸,心都碎了。戚大妈瞧
着心酸,只好拉住吴兰说:"千万别哭,孩子什么都知道,就是不会说。你一哭,
孩子也难过。"说着,说着戚大妈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了。 

  戚大妈从洗手间里出来,眼圈还是红的。刚踏进芬子的病房,就看见大夫正
和吴兰说着什么。 

  "孩子这病是慢性骨髓炎,要手术才能根治,但孩子挺小,手术风险性是很
大的……" 

  "该做还是得做,不做……怎么能好呢。" 

  "这事儿还是慎重点儿的好,你们大人心理压力也别太大,你回去和孩子她
爸商量商量再回个音儿吧。" 

  "她爸?……"吴兰几乎不能控制自己"她爸……也是这个主意,这要是不做,
咱家芬子就一点活路都没了……" 

  "你就这么定了?" 

  吴兰点点头。 

  "那好,明儿先带两万块钱来,到我这儿办个手续,签个同意手术的单子,
就安排在下周四了。做手术的人挺多,夹个塞儿吧,孩子这病是不能再拖了,得
赶早。不过,我还是申明,手术是有风险的。" 

  吴兰木木地点点头,她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走的,也没听见戚大妈在走道
里,急切地跟医生说些什么。她直直地立在那儿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 

  "芬儿她妈,你先别急,这两万块咱一定有办法的,啊?"戚大妈从大夫那儿
回来,看见吴兰的眼睛又直了"我刚才跟大夫都说了,这不是家里出事儿了吗!
求他跟院里头说说,给想办法少点,人家大夫也点头答应帮忙了,你可别着急啊?
" 

  吴兰喃喃道:"不着急,不着急。"象是说给戚大妈听,又象是说给自个听。 

  戚大妈叹了口气:"不着急就好,晌午了,我回去作饭去,一会给你送过来,
将就着吃点吧,这要是大人也垮了可怎么好呢……"戚大妈一边唠叨着一边地去
了 

  …… 

  天黑了,戚大妈已经回去了,送来的中饭和晚饭早已冰凉。 

  特护病房里,吴兰看着芬子,没有一点力气可以哭了。虽然戚大妈说一定会
有办法的,但吴兰已经不抱幻想。她想,也许芬子死了的更好,活着多累。她下
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孩子,翘鼻头多象自己小时候啊,一看就是个调皮鬼,疯丫头
的模子里扣出来的,可是,现在……吴兰觉得自己一阵发晕。时间一点点地过了,
吴兰真愿意这个夜晚无限地延长。明天,明天上哪儿拿钱给医院呢?还有丈夫大
龙,不知道怎么样了。"这家可全指望你了。"戚大妈的话老在耳边嗡嗡的,吴兰
怎么甩头也摆脱不了,脑袋又是一阵子发晕。吴兰意识到自己已经两餐没吃东西
了,日子难,可人还得撑下去。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大龙给孩子买的奶粉就在
袋儿里。 

  这是什么?吴兰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。扒拉了几下的奶粉罐里露出了一塑料
包,里头严严实实地包着一个物件,吴兰抽出来一看,天!是张3万块钱的折子,
上面居然写着吴兰的名字。 

  望着这笔从天而降的钱,吴兰简直就觉得是在做梦。她慌乱地把奶粉罐盖好,
又插上了病房的门,心里咚咚直跳,手里紧紧地攥着折子,汗都出来了。"镇定
点,镇定点……"吴兰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算是找着板凳坐下来了。吴兰开始仔
细琢磨这钱的来历,越琢磨越觉得害怕,刚才的一身热汗全都冷下来了。 

  她想起早晨大龙被抓的时候,特特地嘱咐了说:"孩子的奶粉搁袋儿里了。"
眼下,在奶粉罐里找到了存折,这不明摆的是大龙放进去的吗?可大龙的钱打哪
来?大龙的工资奖金一直是吴兰在管,大龙身上多少钱吴兰是能精确到小数点两
位的。更何况自打孩子病了,吴兰对钱就更精打细算了,亲戚朋友也都借遍了。
眼下这不明不白的3万块钱的折子,只能有一个来历--吴兰手都抖了,好象捏的
不是折子是炸药包。 

  "哇……"芬儿的一声哭叫划破病房的宁静,吴兰一激灵,心差点从嗓子眼儿
里跳出来。芬儿的小脸蛋儿通红的,却已经瘦的不成形儿,哭声都是颤颤的,一
定是又疼起来了。"哦,芬儿乖,妈妈在,哦,哦,芬儿乖……护士,护士……"
吴兰徒劳地拍着孩子,想把芬儿抱起来,可是芬儿的脑袋上还连着吊瓶,吴兰只
有心疼的份儿。护士闻声赶进来,看了看,说了声不碍事,看见吴兰抹眼泪又加
了句:"别哭了,给孩子赶紧动手术是正经的。关灯吧,让孩子睡得安生点儿。"
说完就出去了。 

  吴兰把灯关了,自个蜷在椅子上。芬儿哭的没力气就昏睡过去。吴兰恍恍惚
惚地看见芬儿长大了,好象在学自个当年在台上跳"忠字舞"似的,俩小辫上的红
蝴蝶结一飞一飞的,台下全是掌声。谢幕的时候,丈夫大龙上去想抱她,平白地
冲来两个警察,死活地给拽走了,吴兰拉着芬儿追,嗓子都喊哑了,眼瞅着要撵
上了,芬儿喊了声"妈呀",吴兰回头一看,天,芬儿的俩腿全没了,齐腰地就杵
在地上!吴兰一吓,醒了,觉得身上冷飕飕的。吴兰把折子又掏出来,就着窗户
外的灯光仔细地看。这哪里是折子,分明是芬儿的两条腿!可是,这要真是大龙
用偷来的建筑材料换来的钱,不交出去,大龙不就罪加一等了吗!况且,这钱来
的不干净,真使在芬儿的腿上,没准会有个好歹,遭报应的。吴兰实在没法子决
择,她明白大龙临走的那话就是准备把自个豁出去了,把钱留下给芬儿治病的,
可这钱真的不能使啊。 

  …… 

  一大早的,戚大妈又赶到医院来了,从戚大妈的精神头儿就知道,筹钱的事
儿没多大指望了。这年头,下岗的人那么多,自个过的都挺艰难,能有几个钱儿
好借。再说了,吴兰家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,整一个的无底洞,钱扔进去,还
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。戚大妈看见吴兰枯黄的脸,眼睛里连神儿都没了,也
实在没辙,不知道该怎样劝慰,只有叹气的份儿。"要不,咱上报社去呼吁呼吁,
让大伙儿捐个款,成不?"戚大妈想了半晌冒了一句。吴兰木木地摇了摇头,停
了一会儿,把想了很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:"咱把房子卖了吧!" 

  "什么?!卖房子?那以后你娘俩住哪儿,大龙回来怎么办?"戚大妈看着吴
兰象看外星人似的。 

  "顾不了了,先救急吧,人嘛,再难还不得活下去。"戚大妈听了这话也没得
说的了,好歹是条道儿啊。戚大妈说:"要不,我赶紧回去帮你问问,好象我们
胡同儿的顺子倒腾服装,正找地儿放货呢,你给他得了。" 

  "不忙这一会儿,我先出去办点事儿,这儿劳您费个心,我立马就回来。"吴
兰说这话的时候,镇定平淡地好象跟自己没多大关系。戚大妈瞧着变了个人似的
吴兰,也没好多问,应了声"成,你去吧,这儿你尽管放心。" 

  吴兰回医院的时候,显得疲惫不堪。仿佛刚刚过去的那个上午耗尽了她所有
的精力。当她把折子交给公安局的时候,她自个都不知道自个做的对不对,只知
道一个劲儿地说:"警察同志,咱家大龙是一时糊涂,这钱我也跟你们送来了,
你们从宽处理吧,求你们了,咱孩子还在医院呢,没爸怎么行……"或许是警察
也瞧着吴兰可怜,说了几句相信政府的话,而后又特许地让吴兰见了大龙一面。
关押了一天一夜的大龙面对吴兰的叨唠什么也没说,就勾着脑袋看都不看吴兰一
眼。 

  "大龙,钱我给你交出去了,你的心我明白。可人家说了,主动认罪能从轻
判的,你好好交代,争取早点出来。芬儿的情况好多了,戚大妈帮咱筹钱,眼看
着就够了,下个礼拜能动手术呢,动了手术,咱芬儿的腿就好了。你别担家里的
心,我不怪你,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这个家……"吴兰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,对
面的大龙还是什么话都不说,还是勾着脑袋,可吴兰分明看见了这个铁打一般的
汉子,肩膀一动一动的。她知道,丈夫心里的苦根本不亚于她。"你好好保重自
个,我和芬子等你回来。"吴兰说完这句话就走了,心里不住地念:"大龙,你别
怪我,别怪我啊……" 

  吴兰跟医院说缓两天,正筹钱呢,手术还是要照原定日期进行。 

  院里不同意,说是不符合规定,再说也有病人做了手术后跑了,欠一大笔医
药费没给的例子。况且等着做手术的人太多,本身孩子也就是夹塞儿的,等钱筹
齐了再说吧。吴兰没辙,干脆地就坐在住院部的门口号啕大哭,弄得满院风雨,
其他住院的病人和家属一块地抹眼泪,最后是院长出面算是同意手术照常进行,
但钱一定要在手术前交齐。吴兰听了,抹了泪就起身去了病房,把芬子交代给了
戚大妈"孩子要哭就哭吧,你看着点别出什么大乱子就行,难受也就这两天了,
我找人卖房子去。" 

  在后来的几天里,吴兰不知道求了多少个人,哭了多少次,最后还是顺子给
借了4万块钱,是用房契抵押的。吴兰自个留了个偏间,算是留个落脚的地儿。
把正房里的东西挪出来的时候,吴兰已经顾不上没家的伤感了,脑子里只有一个
念头,就是芬子的手术说什么也不能耽搁。等把这乱七八糟的事儿忙完了,真正
地把钱交给了医院的时候,吴兰才觉得自个的两个腿也跟芬子似的,站不起来了。 

  大龙的开庭审判和芬子的手术是同一天进行的,手术头一天,大龙经过特许,
由警察押着来看了芬子,吴兰就说了句:"手术完了,我给你报信去,你安心吧。
" 

  手术完了,芬子死了。 

  事情是谁也没有料到的。哭了太久的芬子,早就埋下了心力衰竭的隐患。手
术的中间,芬子的血压骤降,心脏也越跳越慢,医生已经尽力了,可芬子还是永
远地结束了痛苦。"说过的,孩子太小,手术会有风险。"主刀大夫说这话的时候,
没敢看吴兰的脸。 

  "死了?死了?死了好,死了不疼了,芬子,你可以好好地睡个觉了,芬子,
你睡吧,睡醒了,爸爸就回来了,乖……听妈妈唱歌你听……"吴兰抱着芬子的
小身体,嘴唇哆嗦地唱着,可谁也没有听见声音,谁也没看见吴兰的落下一滴眼
泪…… 

  这一夜,吴兰的头发白了一大半。 

  郑大龙回来了,一年的时间太漫长了。他还是因为劳改态度好,给提前释放
回来的。他没告诉吴兰这个消息,想给吴兰一个惊喜。他快步地朝家里走去,离
家越近心就跳得越快。他想象着吴兰看见他时惊讶高兴的表情,想象着已经两岁
的女儿灿烂着脸上的小酒窝,朝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的样子。他要把她高高地举
起来,象其他的爸爸一样,转上两圈,再用胡子扎她粉嫩的小脸蛋,让她没地儿
可躲。尽管吴兰每次去探监都反复描绘芬子的摸样的漂亮,描绘她牙牙学语的可
爱,她长的小牙齿是怎样的有力。可他还是觉得那是一个飘摇的影子,无数次地
出现在梦里。现在,他就要把芬子,自己的女儿真实地抱在怀中了!回来了,回
来了,一切都会好的! 

  大龙刚进胡同就听见自个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喧闹,一准是芬子在跟
小朋友玩呢。大龙几乎是冲进院子的。好家伙,一院子的孩子闹哄哄的,丫头片
子还真不少,看谁谁都象芬子。大龙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,喉头有点发酸。他
走进孩子中间,蹲下来,仔细地辨认寻找自己的女儿。"芬子,芬子,谁叫芬子?
"这些孩子绕着大龙跑来跑去,没一个理会他。大龙记起来芬子现在只有两岁的,
还不能象这样跑。"芬子呢?芬子!"大龙找不到能对上号的孩子,有些慌乱了,
高声喊:"兰儿,兰儿!"一个女人从内屋抢出来,看见院子中间的大龙,猛的站
住了,显然大龙的回来是她始料不及的。大龙也呆了,他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头
发已经灰白而且显得衰老的女人,就是曾经那样精干泼辣的吴兰。可是,他看见
这个穿着自己如此熟悉的衣服的女人已经泪留满面,直直地看着他,不是吴兰又
是谁呢?他缓缓地走向前,哽了半天,才说出了话:"我回来了。"吴兰眼泪巴沙
地看着大龙,心头什么味都有,以至于动作上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,楞在那儿了。
大龙伸手去抚吴兰脸上的眼泪,轻轻地问:"咱家芬子呢?"吴兰一听,再也支持
不住,扑在大龙的怀里失声痛哭。大龙紧紧地抱住吴兰,抚摸着她灰白的头发,
什么都明白了:"就那个时候?"吴兰埋在大龙的胸前点点头,哭了半晌,才说了
句:"进屋吧。" 

  傍晚了,孩子们早就被各自的家长领回去了。大龙挑着碗里的打卤面吃得眼
泪直淌。吴兰在对面唠叨着这一年所发生的事儿"芬子没了后,亏了戚大妈和各
位邻居跟街道里协调,费了多大的劲儿,在这儿办了个临时托儿所。顺子到俄罗
斯去了,一时半会回不来,他说欠的钱不忙,反正房契在他那儿,等缓过劲儿再
说。"吴兰走过来靠着大龙肩膀坐下"你回来就好,芬子没了,咱以后还会有的,
你也有个开车的手艺,想办法弄辆出租车跑跑,这日子也就过起来了。明儿你也
还要到戚大妈和各位邻居那儿道个谢,人家帮多大忙呀……" 

  夜挺深了,院子里早没了电视机的声音。橘黄的灯光从窗户里泻出来,吴兰
靠在大龙的肩膀上的剪影就象一个人,隐隐地还能听见这样的声音:"日子再苦,
人都不还要想着法儿的活着……"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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